疲惫的雄狮-《明末隐龙》
隆重的诏书仪式落下帷幕,明黄的圣旨被小心收进紫檀木盒,尚方宝剑的冷光也暂时隐入林宇的剑鞘。按照流程,林宇需陪同张显贵 “巡视” 成都城,展示战后重建的景象 —— 这既是 “彰显政绩” 的官方环节,更是一场心照不宣的 “暗察” 博弈。陈墨提前安排了路线,却未刻意修饰沿途景象,只让真实的成都城,在使团面前缓缓展开。
走出府衙大门,午后的阳光略显苍白,洒在街道上,却驱不散空气中残留的焦土气息。路面的青石板大多碎裂,被临时用碎石填补,高低不平,一行人走在上面,脚步声显得格外杂乱。几名民夫正弯腰清理墙角的瓦砾,他们穿着打补丁的短褂,裤腿卷到膝盖,露出的小腿上满是淤青和划伤,手中的铁铲磨得发亮,却因木柄腐朽,需用麻绳紧紧捆住才能使用。看到林宇与张显贵的队伍,民夫们停下手中的活计,躬身行礼,脸上带着疲惫,却眼神专注 —— 他们知道,眼前这些人,或许能决定成都城未来的生计。
“张大人请看,” 林宇放缓脚步,指着不远处一段城墙,语气恳切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,“这城墙缺口,上月鞑子撤退时炸开的,咱们用了二十天,才勉强用砖石堵上。可您看这墙面,石料不够,只能掺着碎砖和夯土,平整度远不及旧观万一;守城的箭楼也还没修好,只能临时搭个木棚子,勉强瞭望。” 他伸手拂过城墙表面,指尖沾了一层细土,“不是咱们不用心,实在是人力、石料都缺 —— 能干活的壮丁,一半在军中,一半要春耕,石料场又被战火毁了,运料的路也没通,处处受制。”
张显贵捻着保养得宜的短须,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在阳光下泛着绿光。他顺着林宇的手指看去,城墙缺口处的砖石果然参差不齐,新补的夯土颜色偏黄,与旧墙的青灰色形成明显分界;临时搭的木棚子用的是粗劣的圆木,连树皮都没剥干净,棚顶盖着破旧的茅草,显然简陋至极。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同情,点头道:“林总督辛苦了,战后重建,本就不易。” 目光却悄悄扫过城墙下值守的士兵 —— 那士兵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衣,甲片上有明显的修补痕迹,护肩处用铜钉固定着一块破损的甲片,手里的长枪枪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划痕,显然是久经战阵的旧物。
队伍继续前行,转过一个街角,一阵淡淡的米粥香飘来。不远处,一座临时搭建的粥棚前,排着长长的队伍,大多是老弱妇孺,手里拿着破旧的陶碗,眼神里带着对食物的渴望。粥棚由几根圆木支撑,棚顶盖着油布,油布上有几个破洞,阳光透过破洞洒在煮粥的大铁锅上,泛着微弱的光。两名军士正用长勺给百姓盛粥,粥勺沉下去时,能清晰看到粥水稀薄,几乎能照见人影。
“城中百姓,十室五空啊。” 林宇叹了口气,声音压得略低,却刚好能让张显贵听清,“去年鞑子破城,不少百姓流离失所,现在回来的,大多缺衣少食。咱们每天开两顿粥,勉强让大家不饿死,可这米,还是上个月从汉中调来的陈米,掺了不少杂粮,再撑半个月,恐怕就要断粮了。” 他指向队伍中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,那妇人穿着破烂的棉袄,孩子的脸冻得通红,正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,“春耕在即,耕牛更是奇缺 —— 战前成都府有两千多头耕牛,现在只剩不到三百头,不少田地只能靠人力拉犁,这春耕要是误了,今年的收成就没指望了。”
张显贵的目光落在那口大铁锅上,锅底有明显的烧痕,边缘还缺了一块,显然是用了多年的旧物。他注意到,盛粥的军士手指关节粗大,指甲缝里满是泥垢,却动作麻利,给每个百姓盛粥时都尽量多舀一勺,眼神里带着对同胞的同情。他不动声色地问:“朝廷不是给西南拨过赈灾粮吗?怎么还会缺粮?”
林宇苦笑一声,语气带着无奈:“大人有所不知,拨来的赈灾粮,路上被层层克扣,到咱们手里时,只剩三成。咱们只能省着用,再加上军中也要消耗,实在是捉襟见肘。” 他没有明说 “克扣” 的是谁,却让话语里的暗示清晰可见 —— 既显露出川东的困境,也悄悄将部分责任引向中枢的低效与腐败。
穿过居民区,前方隐约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。走近一看,是一片临时开辟的校场,几名军士正在操练,他们穿着整齐的军衣,动作却略显迟缓,显然是疲惫未消。校场的地面坑坑洼洼,没有平整的场地,只能在一片空地上操练。旁边的兵器架上,摆放着长枪、大刀等兵器,大多是旧物,有的刀身有明显的缺口,有的枪头生了锈,却都被擦拭得干净。
“将士们浴血归来,也苦啊。” 林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,“上个月打退鞑子,咱们伤亡了三千多弟兄,现在能战的,只剩八千多人。抚恤金还没发齐,不少弟兄的家属还在等着钱用;兵甲修缮也跟不上,很多铠甲都是带着伤上阵,兵器更是缺,有的士兵还在用自制的砍刀。” 他指向一名正在操练的军士,那军士的左臂空荡荡的,显然是在战斗中失去了手臂,却仍在坚持练习刀法,动作虽慢,却眼神坚定,“这些弟兄,都是好样的,可咱们当上官的,却连基本的保障都给不了,心里有愧啊。”
张显贵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名断臂军士身上,看着他挥舞着单刀,汗水顺着脸颊流下,却没有丝毫退缩。他心中暗自评估:这支军队,的确带着明显的疲惫 —— 装备陈旧、物资匮乏、人员伤亡惨重,处处透着 “百废待兴” 的艰难;但同时,士兵们的眼神里没有涣散,反而带着一种经历战火淬炼后的坚定,民夫们干活时专注,百姓们虽困苦却未失希望,这些细节都在诉说着:这不是一支濒临崩溃的军队,而是一头伤痕累累、却仍有力量的雄狮,只是暂时因疲惫而收敛了锋芒。
他注意到林宇本人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,眼下的淡青比上午更明显,显然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;崭新的麒麟补服穿在他身上,依旧显得有些宽大,衬得他身形更显瘦弱,却在谈论军务与民生时,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担当 —— 这是一种 “疲惫却不垮” 的坚韧,是雄狮虽倦、却仍能守护领地的底气。
巡视接近尾声,夕阳西下,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林宇走在张显贵身侧,依旧在说着川东的困境,语气恳切,却不再像上午那样刻意维持 “恭敬”,多了几分坦诚的脆弱;张显贵则大多时候沉默倾听,偶尔提问,目光却始终锐利,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—— 从士兵的甲胄到百姓的神情,从粥棚的稀粥到校场的操练,他在这些真实的景象中,拼凑着川东的真实实力:疲惫是真的,困境是真的,但那藏在疲惫背后的坚韧与力量,也是真的。
回到府衙时,天色已暗。张显贵站在府衙门口,看着林宇略显疲惫的背影,心中已有了判断:这头 “疲惫的雄狮”,或许暂时需要休养,却绝不可轻视。朝廷想要用 “华丽的枷锁” 收服它,恐怕没那么容易。而林宇转身时,眼中的疲惫悄然褪去一丝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—— 他知道,这场 “暗察”,他没有输,他用真实的 “疲惫”,暂时卸下了张显贵的部分警惕,也为川东争取到了更多的博弈空间。
夜色渐浓,成都府的灯火渐渐亮起,稀疏却温暖。这场没有硝烟的 “暗察” 博弈,暂时落下帷幕,却让双方都更清晰地看清了对手 —— 一头疲惫却仍有锋芒的雄狮,与一位锐利且步步为营的钦差,接下来的较量,只会更加激烈。